《終極對弈》李昌鎬的天賦和努力絕對是圍棋史上數一數二，但同樣都是神童出身的曹李師徒，為什麼曹薰鉉才剛奪得應氏杯世界冠軍後不到一年，就被內弟子李昌鎬在國手戰擊敗？這可能不單純是李昌鎬的天賦，而更可能是1980年代以來東亞國家國際交流增加，資訊交流更加快速，帶動社會時代的巨變。
從更科學的角度分析，從1980年代開始，每個新世代在專業領域的學習速度與成就，都遠遠超過前一個世代。
圍棋是研究人類認知表現軌跡的最適合的世代模型
我曾在《精神醫學與臨床神經科學期刊》（Psychiatry and Clinical Neurosciences）發表一項研究分析，每個世代達到世界冠軍等級的職業棋士，都比前一個世代更早達到巔峰，棋力也更強。
如何量化每位棋士在不同時間點的棋力？這是競技運動中經典的問題。目前最廣為應用的指標是「Elo 等級分」，由物理學家阿帕德‧埃洛（Arpad Elo）在1960年代為西洋棋聯合會設計，以機率統計為基礎，專門衡量對弈或對戰實力。Elo等級分發展至今已是一門成熟的學問。
例如人工智慧圍棋AlphaGo問世時，DeepMind公司除了透過人機大戰證實AlphaGo的實力，也公布了該版本的Elo等級分：
- 2016年與李世乭對戰的AlphaGo Lee v.18（學習人類棋譜），峰值3739
- 2017年與柯潔對戰並透過自我對弈學習的AlphaGo Master，峰值4858
而當我們想分析不同世代棋士誰可能更強？Elo的一種改良形式「全歷史等級分」（（Whole-History Rating））便是適合的指標，顧名思義是要比較各世代棋士之間的實力差異。以下我將研究中提及的「全歷史等級分」簡稱為Elo等級分。
新世代不斷超越前一個世代的生涯巔峰
結果顯示所有世代職業棋士的棋力隨著年齡呈倒U型的軌跡。較年輕世代不僅達到巔峰的棋力更強，而且成熟的年齡也更早。以世代區分，最年輕的Z世代（1997年後出生）棋士約在20歲達到棋力巔峰；XY世代（1965-1996年間出生）則大約在25-30歲，而最資深的戰後嬰兒潮世代（1965年前出生）則約在30歲之後。Z世代棋士達到巔峰的Elo值已超過3500，而XY世代約在3500左右，更資深世代則低於3400。
另一項同樣高難度的智力競技──西洋棋，其世界冠軍的棋力生涯軌跡與本研究結論非常相似，同樣證實每個新世代都勝過前一個世代，該研究發表於《美國國家科學院院刊》（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其論文標題更直接指出人類認知功能如同體能一般，在某個年齡達到巔峰後衰退，且新世代會超越前一代。
用數據驗證《終極對弈》裡的勝負都不是偶然
用《終極對弈》電影裡的人物，以及幾位知名的世界冠軍，擷取三個世代六圍棋士的生涯棋力，分別是：
- 元老世代：《終極對弈》電影開場時，在第一屆應氏杯爭霸的聶衛平（1952年生）、曹薰鉉（1953年生）
- 中生代：李昌鎬（1975-）、曾與AlphaGo對弈的李世乭（1983-），
- 年輕世代：曾與AlphaGo對弈的柯洁（1997-）、現今公認的世界棋王申真諝 （2000-）
電影開頭的第一屆應氏杯是韓國圍棋的重要事件，曹薰鉉與聶衛平年齡相當，但當時的Elo值顯示曹薰鉉略高於聶衛平。
李昌鎬在1990年國手戰首次戰勝老師曹薰鉉奪冠，當時曹薰鉉（約37歲）Elo約3454，李昌鎬（約15歲）Elo約3432，兩人實力極為相當，因此在電影中李昌鎬苦思奮戰最後半目險勝曹薰鉉，是符合客觀棋力差距的結果。
在電影的終局對弈之後，曹李師徒對決的另一個高潮，是在將近十年後的1999年6月春蘭盃世界冠軍爭霸戰，46歲的曹薰鉉（Elo約3423）卻能以2:1擊敗當時24歲且處於巔峰期的李昌鎬（Elo約3524），從客觀的棋力上說，曹薰鉉的實力與拼勁更顯得可敬。縱觀曹薰鉉的生涯，他棋力大約到50歲才有明顯下滑，這是後續世代世界冠軍未必能達到的成就。在他的後輩中，最年長的李昌鎬到今年（2025）7月才要滿50歲。若比較兩人在相同年齡段，37歲之後曹薰鉉的棋力其實是勝過李昌鎬的，或許是李昌鎬在37歲以後，未能像老師那樣收一位有天賦的內弟子吧！
李昌鎬能在15歲擊敗老師曹薰鉉，可能與1980年代之後東亞國家開始的國際交流，連帶使得資訊交流更快的社會時代巨變有關。不可否認的是李昌鎬確實天生棋才，但他的師父曹薰鉉也是十歲時就獲得職業棋士資格遠赴日本作為瀨越憲作內弟子學習的神童，李昌鎬的成長可以更快是因為他的資源更加豐富。我們可以想像同樣是以傳統的內弟子學習，李昌鎬目睹並且深入學習了老師曹薰鉉在應氏盃與來自中日韓各國的頂尖高手對弈的棋譜。事實上電影《終極對弈》為了劇情的鋪陳，在時間上顛倒了曹薰鉉奪冠與收李昌鎬為弟子的時間點，史實上是曹薰鉉收李昌鎬為內弟子是在1984年8月，而曹薰鉉奪得第一屆應氏盃的冠軍，是在1989年9月）、也一定看到老師奪冠時的對手中國圍棋第一人聶衛平在1985到1988 年四屆擂台賽中，聶衛平對日本一流高手豪取 11 連勝的棋局。這和當年曹薰鉉遠渡日本作為內弟子學習的資源，肯定是豐富許多。
1990年代網路更加普及，人類進入資訊共享與學習資源空前豐富的時代。在這樣的背景下，棋譜的取得更加快速且方便，職業棋士可以更輕易地跨越地域限制，掌握來自世界各地高手的最新對局資料與策略變化，這種全方位的資訊交流極大加速了新世代棋士成長的速度與深度。我們也可以從棋力的年齡軌跡觀察到，李昌鎬之後約小八歲的李世乭，雖然在職涯中達到巔峰的年齡稍晚一些，但其巔峰棋力已經不遜於李昌鎬，甚至在創新與棋風方面更加激進而犀利。這正是透過網路時代的新型態資訊交流與競爭，讓新世代棋士站在前人肩膀上得以更早、更快速地提升棋藝，因此李昌鎬、李世乭等中生代棋士在達到棋力成熟的年齡明顯早於前一代的曹薰鉉與聶衛平，而且所達到的最高棋力更勝一籌。
而更年輕一代的柯洁與申真諝，達到巔峰棋力的年齡更早，且他們所達到的棋力水準，更進一步將人類職業棋士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其中一個重要的歷史轉折點是2016年與李世乭對戰並獲得4:1勝利的AlphaGo Lee v.18，當時的AlphaGo主要還是學習人類棋譜，其Elo等級分理論峰值約3739。到了2017年，AlphaGo Master透過完全以自我對弈進行的深度學習，其棋力已遠超人類職業棋士，達到理論峰值4858，此後也帶領人類棋藝走向全新的境界。
李昌鎬在1990年國手戰首次戰勝老師曹薰鉉奪冠，當時曹薰鉉（約37歲）Elo約3454，李昌鎬（約15歲）Elo約3432，兩人實力極為相當，因此在電影中李昌鎬苦思奮戰最後半目險勝曹薰鉉，是符合客觀棋力差距的結果。
在電影的終局對弈之後，曹李師徒對決的另一個高潮，是在將近十年後的1999年6月春蘭盃世界冠軍爭霸戰，46歲的曹薰鉉（Elo約3423）卻能以2:1擊敗當時24歲且處於巔峰期的李昌鎬（Elo約3524），從客觀的棋力上說，曹薰鉉的實力與拼勁更顯得可敬。縱觀曹薰鉉的生涯，他棋力大約到50歲才有明顯下滑，這是後續世代世界冠軍未必能達到的成就。在他的後輩中，最年長的李昌鎬到今年（2025）7月才要滿50歲。若比較兩人在相同年齡段，37歲之後曹薰鉉的棋力其實是勝過李昌鎬的，或許是李昌鎬在37歲以後，未能像老師那樣收一位有天賦的內弟子吧！
為什麼越年輕的世代，能超越前一個世代？
李昌鎬能在15歲擊敗老師曹薰鉉，可能與1980年代之後東亞國家開始的國際交流，連帶使得資訊交流更快的社會時代巨變有關。不可否認的是李昌鎬確實天生棋才，但他的師父曹薰鉉也是十歲時就獲得職業棋士資格遠赴日本作為瀨越憲作內弟子學習的神童，李昌鎬的成長可以更快是因為他的資源更加豐富。我們可以想像同樣是以傳統的內弟子學習，李昌鎬目睹並且深入學習了老師曹薰鉉在應氏盃與來自中日韓各國的頂尖高手對弈的棋譜。事實上電影《終極對弈》為了劇情的鋪陳，在時間上顛倒了曹薰鉉奪冠與收李昌鎬為弟子的時間點，史實上是曹薰鉉收李昌鎬為內弟子是在1984年8月，而曹薰鉉奪得第一屆應氏盃的冠軍，是在1989年9月）、也一定看到老師奪冠時的對手中國圍棋第一人聶衛平在1985到1988 年四屆擂台賽中，聶衛平對日本一流高手豪取 11 連勝的棋局。這和當年曹薰鉉遠渡日本作為內弟子學習的資源，肯定是豐富許多。
1990年代網路更加普及，人類進入資訊共享與學習資源空前豐富的時代。在這樣的背景下，棋譜的取得更加快速且方便，職業棋士可以更輕易地跨越地域限制，掌握來自世界各地高手的最新對局資料與策略變化，這種全方位的資訊交流極大加速了新世代棋士成長的速度與深度。我們也可以從棋力的年齡軌跡觀察到，李昌鎬之後約小八歲的李世乭，雖然在職涯中達到巔峰的年齡稍晚一些，但其巔峰棋力已經不遜於李昌鎬，甚至在創新與棋風方面更加激進而犀利。這正是透過網路時代的新型態資訊交流與競爭，讓新世代棋士站在前人肩膀上得以更早、更快速地提升棋藝，因此李昌鎬、李世乭等中生代棋士在達到棋力成熟的年齡明顯早於前一代的曹薰鉉與聶衛平，而且所達到的最高棋力更勝一籌。
而更年輕一代的柯洁與申真諝，達到巔峰棋力的年齡更早，且他們所達到的棋力水準，更進一步將人類職業棋士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其中一個重要的歷史轉折點是2016年與李世乭對戰並獲得4:1勝利的AlphaGo Lee v.18，當時的AlphaGo主要還是學習人類棋譜，其Elo等級分理論峰值約3739。到了2017年，AlphaGo Master透過完全以自我對弈進行的深度學習，其棋力已遠超人類職業棋士，達到理論峰值4858，此後也帶領人類棋藝走向全新的境界。
如今幾乎所有更年輕一代棋士開始直接向AI學習，棋藝的進步更加迅猛。從前述的棋力軌跡圖表中也清楚可見，現今年輕世代最頂尖的職業棋士，如申真諝的棋力峰值已超過3800，已經逼近甚至追平了學習人類棋譜的AlphaGo Lee v.18版本，這代表著人類圍棋棋力在AI時代已經踏上前所未見的嶄新高峰。
電影《終極對弈》復刻的不只是1980年代的圍棋，更帶我們回顧每個世代不斷進步的社會環境因素 —— 見證當時東亞國家開始的國際交流、並帶我們思索90年代以後網路興起所帶動的資訊快速傳播，一直到近年人工智慧的崛起。棋盤上的黑白變化，映照人類社會在認知科學與資訊傳播領域，一步步向前推進的軌跡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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